【中心】人质

> RPS现实向,有细节修改。

> 极度私心,无意为正主代言。年少已过万事翻篇,不是他求不得,是我求不得。


人质



沈昌珉第一次站上舞台的时候十三岁,脑袋还没开窍。下了自习,被剧团的学长抓去演一棵树,寥寥几句台词,说完就退到舞台深处当布景。礼堂很暗,沈昌珉昏昏欲睡,全赖眼角一道银光才撑住精神。那是一枝纸玫瑰的花茎,粘在他脚边扮演夜莺的女生的衣襟上,不知道借了哪处的光,闪亮如箭镞。

“爱一个人就像在心室种一株玫瑰……”,帷幕在沈昌珉打第一个哈欠前及时落下,他摘了道具往后台走,等不及高年级的学生念完一句串词。

沈昌珉从前很不屑这类比喻,后来自食苦果。

 


或许是出于职业习惯,沈昌珉提起过往举足轻重的时刻,总是一副玩笑口吻,比如十四岁的某天,他打完球被星探拦下,懵懵懂懂接过对方的名片,又误打误撞进了演艺公司;比如初到日本的半年,他们困顿抑郁,凭着拿拖鞋和外星人打电话消磨时光。


然而,这都不包括零九年那次改弦更张。

那一年,他所在的团体发行了第四张专辑。阔别故土两年,一归来就横扫年末的颁奖礼,一时风头无两。MKMF的万人山谷,沈昌珉头一次吞不下眼泪,他说不清所以然,不可名状的预感在他身体里结出灰霾的影子。

四方万物,盛极而衰,他们站到了山顶,往前就是下坡路。五个人里头,沈昌珉比谁都置身事外,也比谁都更早明白这个道理。他对分离有心理预期,只是毕竟年轻,总以为还有几年拖延,不料一迈腿,就是深渊。

 

暴风雨前总有风声走漏。沈昌珉记得,金在中此前找过他谈话。那是个难得清闲的晚上,他们喝了点酒,金在中斟词酌句,问他有没有考虑过离开公司。

沈昌珉知道他的言外之意,甚至不必多听解释。一路走来,他们蹈过火也尝过甜,梦想和奖赏都要拿命来换。疲惫在金在中身上烙过一道疤,就在沈昌珉身上刻下一道痕,旁人不可得解。可他们是不一样的人,艺人的身份是沈昌珉的保护壳,在工作与生活间分明地划下楚河汉界,辟出一块私人领地不受侵扰,对金在中来说却不是,音乐长在他骨头里,笼子再大,终究无关自由。

杯子里的酒还剩一半,沈昌珉不喝了。他心下飞沙走砾,轨迹里的风暴如约而至,他几乎看到,结局呼之欲出的轮廓。那晚的对话以沉默告终,金在中起身时取下围巾环过沈昌珉颈口,拍了拍他的肩进了里屋。沈昌珉没抬头,他摩挲着杯沿,月亮映在杯底一晃一晃的,他觉得金在中就是那个捞不着的月亮。

 

解约的诉状递上法庭后一切都兵荒马乱。金在中搬出去那天走得仓促,甚至忘了带走沈昌珉送他的仙人球。沈昌珉收拾窗台瞥见那盆仙人球时半天没说话,像盯着一张退款回执。

 

钟面的数字跳成两点,沈昌珉叹了口气,掐断回忆。他胡乱拨了拨明天节目的台本,没翻两页又扔到一旁。两年后,那场战争的硝烟还没落干净,他竟然要为莫须有的因由,对金在中做文不对题的声讨。他是握枪的人,也是站在枪口前的那个,他觉得好笑。

 

 

沈昌珉喜欢漂亮的东西,二十岁出头那会儿赧于承认,后来愈发懒得辩驳。金在中生得漂亮,工地街头打过滚,却没有烟火气,一双眼睛如泉眼冰结。偏偏他性格也好,笑起来眉目生光,冰川化作春水,里里外外不剩半点坚硬的棱角。

成团之后五个人住在一起,头几年沈昌珉长个子,总觉得饿,夜里下了通告,回来金在中就给他们做宵夜。沈昌珉和金俊秀窝在沙发上打游戏,汤面在炉子上闷声响着,咕嘟咕嘟,胀破凌晨裹着寒意的水汽。这时候,沈昌珉会清醒一回儿,偏头看一眼厨房。金在中半个身子埋在墙后,只露出围裙上随意扎出的蝴蝶结,随着他的动作颤呀颤。沈昌珉没声地笑一下,回过头时血条已经被金俊秀斩下一半。

沈昌珉私下没什么吃相,对待食物也不谦让,夜宵端上来他总是第一个探勺子,每回他吭哧着扒拉完一碗,再去盛第二碗的时候,金在中都要把眼睛笑成桥。于是那几年,沈昌珉隔着大酱汤、豆腐汤、炸酱面的热气反复确认了千百遍,眼前这个小伙子,和那些满身臭汗的青春期刺头儿不一样,一点儿也不一样。

 

成荫的总是无心种下的种子,沈昌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,这份感情发酵得让他惊惶,如同初春的草苗,挨过惊蛰的一声闷雷,蓬勃地冒头。可金在中无知无觉,他的好不只给沈昌珉一个人,也不只沈昌珉一个人看的到,任沈昌珉占着万分之四的近水楼台,仍觉得抓不紧。

沈昌珉开始执着地抗拒称他兄长,仿佛那个距离,自己一旦妥协,就再无余地扳回一程。金在中不曾细想这件事,只觉得沈昌珉人不大主意大,小孩儿脾气。演唱会上,金在中拿沈昌珉打趣,说他剪了短发放下衣摆有了男人气。他伸手去够他的衣领,撩开花哨的衬衫里料时,沈昌珉感到空气积聚成电流穿过血脉,在每一寸肌肤上灼烧出细小的纹理。他盯着金在中,像是要盯出个弦外之音来。可金在中坦荡得让他沮丧,他从前拦不下金在中的好意,如今也怪不了他的无心。他们维持着插科打诨、拳头表真心的友谊,不能再近一步。

 

沈昌珉个性里有木讷的成分,即便对着歌迷,也鲜少有温声情话。在还没学会逢场作戏收放自如的年纪里,喜欢人的心意是湖面的浮光,遇上春风一剪,就跃出晃眼的金子。

沈昌珉和金在中唯一一次二人舞台,唱了金在中喜欢的摇滚曲《雨男》。金在中格外尽兴,沈昌珉也开心,两段副歌间的过渡 ,音阶一级级跳升,他们的声音隔着涌动的气流触摸咬合,像在缝补一个拥抱。沈昌珉头一次觉得金在中近得可以触碰,他不再站在矮一阶的台阶上,被他宠爱地叫弟弟。

若不是后来,沈昌珉找节目录像时,看到有人在留言里写:“金在中你看没看见沈昌珉的眼睛”,他几乎就要开怀得忘形。

 

晦暗心事被打探一清总让人觉得危险,那之后沈昌珉就懂得收敛了,但盯人的毛病始终改不掉。舞台上的山呼海啸很容易制造幻觉,他需要一座山脉,永不更迭地留存眼角来确认真实感。好在他的西皮缘不算高,没露出点端倪就有别家饭替他开脱,他因此得以保留那些明目张胆看他的时刻。闭上眼睛时,旋律缠绕入耳,金在中的轮廓拓在脑海中,他一字一句地唱,从“第一次看见你的那一瞬间起”到“因为是美丽到痛苦的爱”,藏头纳尾又心意昭彰,每多一个字,轮廓就描深一层,直到笔墨浸染,勾破画纸。

 

 

 

沈昌珉又梦见了那场演出。他躺在舞台暗处,一朵玫瑰驻扎胸膛。花刺生长的锐利痛感让他保持清醒却动弹不得,黑暗汹涌而来。

沈昌珉惊醒后再睡不着,如鼓的心跳和胃里巨大的空虚感一样难以负荷。他摸索着找到开关,新宿舍的灯太亮,他毫无防备,灯开的瞬间带来片刻盲目。他没再移步,囫囵吞了几口水,就把头埋进枕头。耳朵碰到枕面时,他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,沙沙沙,像有个人从里边走过。

如今没人了,他想。

解散后这两年空窗期,沈昌珉自问过得不算煎熬。当然惶惑,但他从来有退路。刚出道那会儿,节目里有人问他们,小小年纪出道,失去了许多正常生活,有没有后悔过。他是唯一一个说有的人。他不比另外四个人,寒风里扫过雪,天桥下睡过觉,摆在眼前的只有一条路。他诚然爱音乐,但那不过像爱读书,爱游戏,爱吃东西一样,是他喜欢的事情里的几分之一,不显得金贵。要说有什么特别,也是这一路走来握过又放开的手,和逗贫笑闹的日子里搭建起来,如今又消失殆尽的,有关家的幻觉。

 

那一晚沈昌珉饿得厉害,他甚至错觉黎明若是来得再晚些,自己就要不争气地摸出手机,给金在中说他想吃杂酱面。

沈昌珉其实会做饭,在综艺里被队长一本正经地夸奖过厨艺,但习惯就像瘾症,不仅让人沉迷还给人安定感,就像他知道每年收到的生日祝福里前三个必定有金在中,通讯录的十七位是他的名字。沈昌珉一度想戒掉这个习惯,在节目里吐槽金在中不顾他意愿给他做饭,等金在中扁着嘴争辩一句:“可是很好吃不是吗?”,他又轻易溃不成军。几番挣扎无果后,沈昌珉决定给自己一步宽限,“做不成恋人,蹭个饭也不算过分”。求而不得的爱一旦被承认与纵容,就像亲手把自己捆作人质交出去,他二十年来,不曾这么冒险过,金在中是他的例外,是他的百密一疏,美梦与噩梦的源流。

 


首尔是一座不大的城市,首尔的娱乐圈更小,但两个失去联络的人相遇,概率却低得足以忽略不计。

沈昌珉再见到金在中是两年后,分离漫长得让他凑不出一句合适的开场白。他们约在从前常去的酒吧,从清潭洞新开的食店聊到带了男友回家的妹妹,隔壁桌的人换了几波,金在中才憋出一句正题。他说,“昌珉今年24了啊”,像是赶了很远的路,一回头突然发现,从前没心没肺、一高兴就露出大小眼的弟弟长大了,有了点不可亲的威严。沈昌珉被这一句砸得胸口发闷,一罐啤酒握在手里悄悄变了形。没得到热络的回应,沈昌珉听出他语气里多了几分局促。

金在中很容易局促,沈昌珉想。明明一局棋里,他占了七分胜算六分理,却依然不自觉地觉得抱歉,仿佛那是他应对世界的姿态。两年前那次欲言又止的试探是这样,五年前带着腿伤强撑着表演时也是这样。那时候沈昌珉还不灰心,娱乐圈不是个安生地,台下转头敌友,台上魑魅横行,他不懂他,但至少能帮他抵挡。他在一年里飞速成长起来,站去金在中身后才发觉,他并不需要。能够阻挡风霜刀剑的不是抗拒与警惕,反而是他的温柔。

于是如今,他站到更大的自由里去了。他应该一早料到,他比自己勇敢。

 

酒过三巡,金在中难得喝醉。唠唠叨叨说起某天在车上听到电台放他们的出道曲,十六岁的沈昌珉顶着毛茸茸的脑袋冲镜头眨眼睛。“比猫可爱”,金在中伸手过来要捏他脸,还没走到跟前,就被地上的酒瓶绊了一脚,险些跌倒。沈昌珉手伸到半空,朴有天已经扶过他。他摆摆手说散了吧,你们明天还有通告,早点休息,我送他回家。金在中半个人挂在朴有天身上往外走时,还不忘转过头朝他们摆手。沈昌珉拼了命才把自己钉在原地。

再后来,见面的次数就多了起来。他和金在中的关系呢,不咸不淡,显然比普通朋友高出一截,但始终隔着层玻璃,仿佛当年拆掉的城墙,悉数垒了回去,不在于谁还耿耿于怀,却真实存在。那时候,他便知道,事情发生了。

千万重选择和际遇叠加,他们的答案是这样。

 

 

2015年,同辈的朋友陆续服了兵役,曾经属于五个人的名号终于只剩沈昌珉一个人来抗。家族演唱会前,公司问他要不要和后辈一起唱《雨男》,他说好。那些他亲手扣上的结,如今需要他一个个解开。

那是他入伍前倒数几场演出,现场来了不少歌迷。沈昌珉出场前,人群里缓缓举起一片写着“永远”和“等待”的手幅,他忽然有些感慨。他想起年初自己独自去了一趟波拉波拉岛,南太平洋的海风温暖明澈,他沿着沙滩走,有白皮肤大眼睛的小孩在浅滩处画着歪歪扭扭的图样。潮水一叠一叠漫过来,将细沙带走又带回来,图案变得看不清原貌。沈昌珉看着看着就出了神,恍惚间,这些年他念念于心的一切都化作细小的沙粒,倒卷进二月的潮水里——七岁时攥在妹妹手里糖,十六岁平凡的高中生活,十七岁信手写下的承诺,十九岁笑容闪耀的金在中。

他这半生抓不紧的东西太多了,她们却拼命想为他留住什么,他明白那无关真心或假意,只是誓言太动听,许一许就要当真。

 

现场的灯光暗下来时,沈昌珉挂好耳返。倒计时的声音响起。

“3。”

他向右手边瞟了一眼,空无一人,稍远处有隐约的荧光棒的光亮。

“2。”

人群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,音响师在耳边轻轻说了声就绪。

“1。”

灯光大亮,他在黑暗中抬起眼,漂亮得无懈可击的笑容。

谁也没听见“砰”的一声响,被欢呼淹没的烟火的爆裂声。

人质死了。

 

 

沈昌珉没什么生意头脑,也不愿多费心神。退役回来,团体活动减了不少,赶上大型演出或颁奖礼,大家挤挤囔囔一堂,一眼望去多是十五六岁的年轻面庞。每过一年,沈昌珉对舞台的留念就减一分,三五载光阴过去,他索性退下来做了幕后。他底子好,对事又认真,没过几年,经手的唱片已摞满一格书柜,综艺报导里提及他,也开始冠上音乐人的头衔。年末,他接到一本杂志的采访邀约,说要回顾过去二十年的音乐市场。换做从前,这种一人的差事他必然会推掉,现在却不再介意。

采访安排在一间向西的屋子,夕阳熏出一地昏黄,记者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,初出毛犊,问起旧事毫不忌讳。他不抗拒,转着无名指的戒指跟她一桩桩回忆。

2003年圣诞,他们第一次登台,穿着比腿宽出两倍的裤子唱情歌。

2007年公信榜登顶,武道馆一夜五个人哭得看不清彼此表情。

2008年日巡首场,彩排时金在中耳返出了问题,他凑过去递给他一支耳机。

“那时候在播《我相信》”, 他补充到,和着随口哼出的旋律。

他没多留意对方眼底片刻讶异,他自己也微微恍然。他隐约想起,他曾在某个节目上为一对新人唱过这首祝歌,金在中站在他右手边,抬眼就能看到,那场景温柔得让人心生懈怠。只是他没料到,那些未曾说出口的,存在金在中身上关于余生天长地久的愿望,隔着经久未扫的尘埃,依旧发着光。

他不再惮于提起他,他就成了秘密,这是他持有的,有关他的最后一个秘密了。

他们谁也不亏欠谁,就像他后来在金在中圣诞节的推特里,无意间发现那盆仙人球——他自己搬走时赌气丢下,难为他特意去找。那会儿他渐渐明白,从金在中那里,他得到的始终都是那么多。就像杯子里盛了一半的水,他要的少一点,那就是要溢出来的喜欢,他要的多了,回应万千,看起来也总空出一块。

结束采访,沈昌珉把外套搭在左臂上,鞠躬告辞。抬头时无意间瞥见采访稿的第一行写着:沈昌珉身上有很强的怀念人的味道。

他几不可闻地笑了笑,推门出去。

沈昌珉不知道那是否也是条看不见的绳索,但他确实不再觉得疼。

 

 


评论(46)
热度(442)
  1. 共24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假冒伪劣的奥比 | Powered by LOFTER